◇蒋雨岑

飞抵兰州，于高空上就得以看见满目的荒凉，像地球的一道道伤疤。对于一直生活在南方水乡的姑娘来说，这是无边无际的辽阔与寂寞，不似南方一样大老远就能感受得到的生机勃勃。大西北就像个沉稳的老者，脚踏兰州的那一刻，西北的风就毫不温柔地卷起了我的长裙肆意飞扬着，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抗拒我的亲近。

叫我意外的是，西北的人倒是与这片土地给我的感觉不同，他们豪爽洒脱对生活充满激情。随处可见的烧烤店里售卖着当地最正宗的牛羊肉。吃过晚饭后，夜色渐浓，夜市逐渐热闹了起来。西北人豪放，得大碗喝酒大口吃肉才最是惬意。我穿着汉服从烧烤摊前走过，被几个藏族小伙子起哄是白娘子，但看得出来他们不带一点恶意，只是年轻人对异族文化美好事物的好奇。

我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地回应，就拉着妈妈一头扎进了旁边的水果店。高原上的水果绝对是值得品尝的,有着充足的日晒和巨大的昼夜温差，即使是胡乱挑选，都是些甜得出奇的水果，齁甜的哈密瓜，脆生生的梨和汁水饱满的葡萄。入口的瞬间，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新疆的同学如此嫌弃南方的水果又贵又平淡无奇，在西北的那几日，哪怕拿哈密瓜当饭吃我也心甘情愿。

西北用大自然的馈赠给了初次拜访的我们一个甜蜜的见面礼，有了这样的交集后再回过头来看，兴许飞机落地后这里并非是抗拒我们，而是用西北的方式给了我们最热情的欢迎仪式。

第二日天一亮我们就赶往塔尔寺。在这里从不缺虔诚的人，庙里许多磕长头的人，其中不乏十几岁的孩子，一次次跪拜一次次起身，触额、触口、触胸，虽是机械地重复着千篇一律的动作，可其中对信仰的虔诚和心灵的平静，是我们这些身处闹市中的俗人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体会到的。

出了塔尔寺我又做了俗人做的俗事，在路边的小贩那买了一块在青海随处可见的红色披肩，点点深浅不一的红行走在青海的草原上，湖泊旁，犹如一朵朵绽放的野花，渺小又美丽。

那块救命的红色披肩，在青海刺骨的寒风里虽然为我抵御了最大的伤害，可我还是低估了湖风的威力，它毫不客气地给了我教训，夕阳西下带走了最后一丝温暖，我像只雏鸟般裹紧了自己的羽翼。一路的行程已是紧赶慢赶，等赶到青海湖已近日落时分，那接受过无数褒奖的碧蓝的天，那一望无际波光粼粼的湖，都与我们失之交臂，留给我们的是西北呼啸的风，是青海厚重的夜，是隔着夜色不再亮丽鲜艳的油菜花。我虽无意褒贬，可青海湖的的确确叫我失望。带着满身的疲惫、失望和寒意，大家早早地钻进铺上电热毯的被窝里，乞求接下来的行程能够顺利。

不曾想到第二天一早出门，迎接大家的才是真真正正的青海湖。晴空万里无云的蓝，倒映着天空颜色的湖，岸边一大片一大片随风摇摆的金灿灿的油菜花。想必青海湖不忍心远道而来的客人失望而归，又摆出了最好最美的姿态。在青海我总信一个“缘”字，与磕长头的信教们擦肩是缘，与壮阔美丽的青海湖失之交臂是缘，与风和日丽、晴空万里重逢亦是一种缘。

好在与茶卡盐湖的相遇还算愉悦，无边的蓝天，无际的盐湖。我原以为湖里的粗盐踩上去的感觉，和沙滩漫步应该相差不大，至多像行走在粗沙砾上一样，所以沿途瞧见许多穿鞋套的人，我还嫌那鞋套太丑影响拍照效果，怎么也不愿意租穿，在妈妈好说歹说之下才租了做备用。到底是洞庭湖的小麻雀，为了美丽竟胆大地想赤脚行走，一脚踏下去是钻心的痛，表情管理完全失效。再看，一旁那一米八以上的汉子们也个个面目狰狞。常常看到别的女生在盐湖上赤着脚漫步的美丽视频和图片，倒是未曾想过美丽的背后是常人难耐的痛楚。我学着她们的模样拿着红丝随风飞扬，却终究是东施效颦，好在茶卡盐湖四处飘扬的丝巾告诉我，这个旅游胜地从不缺东施。

不似去别的地方那样有诸多感慨，西北之旅除了玩乐就只剩下无尽的感叹——荒凉，无穷无尽的荒凉，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凉。也许是绕开了居民居住的地方，每天都得花费大半时间在车上，一路上几小时的车程，眼看着植被越来越稀疏，树叶越来越细小，渐渐地就只剩下灌木丛了。

之前总念叨，山河湖海都走过了，无尽的大草原也见识过了，就差这无边无尽的沙漠，一直不曾有机会领略一番。好不容易有了机会，没想到与课本上山的那边还是山一样，沙丘的那边也依旧是沙丘，翻不完的沙丘。我这辈子注定做不了潇洒快意的侠客了，马儿太颠簸，连骆驼都快把我摇得散架，妈妈录的视频里无意把我的囧态记录了下来，看多少次都觉得忍俊不禁。

只是我尚且来这一回，不出意外日后再难踏上同一片沙漠，可这一个个引路人，牵着骆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行走在固定的路线上，骆驼们不知会不会纳闷：以前路途虽然遥远，虽然艰辛，可到底是见过最广阔的天空。我们鼻孔能开闭，足底有肉垫厚皮，最适合在沙漠中行走，背有肉峰，内蓄脂肪，胃有三室是为了更好的储备粮食，长长的睫毛是为了抵御风沙。现在虽然每天有吃有喝，也不用担惊受怕一切未知的危险，可我们为何被困在这个圈里，每天一圈又一圈的原地打转，连驼峰都弯了，再不像从前英俊。以前我从未见过这么多人，热闹刺痛了我的大耳朵，那群女士身上刺鼻的香味充斥着我的鼻子，背上的小孩为何要对我拳打脚踢？我只不过是个在圈里原地打转的工具，我已经失去了灵魂失去了骄傲，连你也要来欺负我吗？

我向来心痛这些被奴役的动物，他们不像家禽只是短暂的来这世上一遭，经历短暂的痛苦即可进入轮回往生。这些被驯服、被圈养、本该自由自在生活在天地间的灵魂，等待他们的却是十年如一日、痛苦的枯燥的机械生活。我深知我的同情于它们而言没有半点用，只能温柔的一遍又一遍地来回抚摸它，期望它能在这囚禁的领地里多少感受到一点点爱。我试图扶起它倒下的驼峰，可到底是徒劳无功。终点到了，我们的缘分到此也尽了，驼队渐行渐远，刚才与我结缘的骆驼再也分不清了。

我试图去寻找新的刺激来短暂的忘却我的渺小，忘却我的无能为力。我径直朝着人最多的地方走了去，到近处一瞧，大家有序地排着队，乘着滑板从高高的沙山顶一滑而下。早在电视里见过滑沙，倒是不曾体验过。我也跟着在烈日下排了近一小时的队，为了这片刻的刺激，我竟暂时将担忧抛诸脑后，一冲而下。风卷起了我的裙子，此时此刻，我是天地间最快意的人。